音樂祭開始前先去淨灘、還有舞台在表演特技,場內還不准帶一次性餐具和容器?打破對一般音樂祭製造大量垃圾的刻板印象,「浪人祭」不只可以聽音樂耍Chill,還要讓海島子民更親海、更認識腳下這塊土地。
【系列報導:逆轉氣候危機的U20】極端氣候頻傳,不只政府、企業紛紛喊出淨零目標,年輕人也紛紛動起來,為的是守護自己的未來。「CSR@天下」系列報導深耕環境領域的台灣青年行動,讓他們的理念、活力以及創意鼓勵更多人加入逆轉氣候危機的行列。
7月底的台南陽光炙熱,早晨8點,多數放暑假的年輕人還窩在棉被裡睡得香甜,卻有近400人成群結隊在台南的觀夕平台集合,除了音樂節最常看到的花襯衫和漁夫帽,還有不少人認真cosplay,打扮成啤酒、教官等造型。
讓這群年輕人犧牲睡眠、一早起床曬太陽的動力,就是參加浪人祭在第二天早上所舉辦的淨灘闖關與造型競賽活動。
就連金曲歌王Leo王和饒舌歌手春艷也都在浪人祭第二晚嗨翻全場後,隔天一早也默默到純淨灘現場彎腰撿垃圾。
音樂祭也能環保?
乍聽之下,浪人祭好像是某個環保團體辦的活動,但其實,這是一場結合環保與藝術的音樂祭,三天的活動吸引了超過6,000人參與。
「有些人說:『你要環保還辦音樂祭?那些車程、碳排怎麼辦?』不辦活動當然最環保,但我希望大家在享受音樂的同時,也能減少對環境的負擔、增加對在地文化的認識,這3天就是一種新的生活的體驗,」浪人祭主辦人、笨道策展創辦人蕭達謙說。
取名「浪人祭」,是因為有次蕭達謙看到日本北海道知名劇團「一世一代 時代組」設立的「時代組婆沙羅(ゴミ拾い侍)」,2016年時,成員們扮成武士在東京街頭撿垃圾,藉由拔刀等戲劇化的動作吸引民眾關注、提高環境意識。
深受吸引的他希望能把這樣的想法帶回台灣,「這是為什麼我們淨灘會有cosplay或dress code,我想呈現淨灘是不分階級、也不分你我,大家可以一起完成,那個畫面感覺很棒。」
也因此,蕭達謙甚至將公司的LOGO設計成回收標章的模樣,讓人一眼就知道他們跟環保有關係。
浪人季創辦人蕭達謙。圖片來源/鄭宇茹攝
讓音樂祭不再製造大量垃圾
為期三天的浪人祭,第一天從傍晚開始,另兩天的早上皆有淨灘活動。第二天會加入闖關和造型競賽的元素,並提供周邊商品、藝人簽名CD等豐富的獎品,希望提升大家淨灘的意願;兩天下來共撿了300公斤垃圾。
浪人祭報名頁上的第一條注意事項便寫著:「禁止攜帶一次性餐具包裝之外食、飲料、玻璃製品(玻璃瓶裝飲料)」。活動難道不能吃喝?不是的,主辦單位和餐具租借廠商青瓢、蒲草吸管製造商玩艸植造、仁舟社會企業等合作,讓參加活動的人跟攤商可租借使用。
浪人祭也與玩艸植造合作,在現場提供免費純植物吸管。圖片來源/鄭宇茹攝
因此,活動現場放眼望去隨處可見拿著環保杯、用葉子當盤子端著食物席地而坐,時而隨著音樂搖擺,時而開心聊天的人們。
和浪人祭合作兩年的青瓢共同創辦人林志龍表示,蕭達謙要舉辦環保型的音樂祭,他一開始半信半疑,不知道蕭達謙想做到什麼程度?後來發現,浪人祭真的做得很徹底,樂迷與工作人員都要使用環保餐具,「有碰到知音、同溫層的感覺」,3天下來更成功減少了約1.2萬個免洗餐具。
會辦強調環保的浪人祭,和蕭達謙過去的經驗有關。
2010年,當時高二的蕭達謙與其他夥伴一起在嘉義舉辦知名的「覺醒音樂祭」,直到2016年離開團隊。在那幾年他發現,最後一天散場時總是有滿坑滿谷的垃圾,「那不是只有一層垃圾而已,是兩三層、黑色超大的垃圾袋,可能要十幾噸的車跑兩、三趟才能載完,是很驚人的量,我覺得不是好事。」
蕭達謙認為,很多人賺錢時常忽略是取自於大自然,他希望辦活動也可以讓垃圾減量,讓更多人對音樂祭留下好的印象。
他回憶,「那時覺醒被一個官員說酗酒、拜金、沉淪,用一些不好聽的詞形容音樂祭。我覺得音樂祭不應該是這樣的,大家會聚在這裡一起聽獨立音樂,很多都是很有想法、關心社會議題的人。應該要有新的活動、新的取向去完成。」
參與覺醒音樂祭時,蕭達謙多負責設計、攝影的工作,也曾擔任過創意發想,例如大胃王比賽等。腦袋總是不時有想法冒出來的他,大學四年級時曾思考要將音樂祭結合社會議題,但那時他認為,如果關心台灣、愛台灣,除了政治上的討論,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實踐,例如做環保、淨灘。
離開覺醒後,蕭達謙為補足企劃能力,到台北的百貨公司當行銷企劃,一年半後相關的技能學得差不多,便離職開始著手規劃第一屆的浪人祭,「我早就想做浪人祭了,只是一直沒勇氣、也沒資本,原本也在猶豫要不要先去文創商店上班,後來想說直接衝了,然後就摔超慘的,真的很可怕。」
浪人祭與青瓢合作兩年,在2020年共減少了1.2萬個免洗餐具。圖片來源/鄭宇茹攝
第一屆錯估形勢,虧損慘重
蕭達謙口中說的可怕並不是浮誇的說法。
歷經了近一年的準備,2019年5月底,他在台北福隆海水浴場舉辦了第一屆的浪人祭,是國內首場結合淨灘、強調環保、不使用一次性餐具,並找來台灣青年氣候聯盟、環境資訊中心等環團來設攤,同時攜手超過10位裝置藝術工作者合作,運用寶特瓶等回收物搭建舞台,還有36組表演團體的音樂祭。
原先以為創新的做法,加上請到魏如萱、宇宙人、美秀集團等堅強陣容,「我原本想,至少會有兩、三千人來,可是票房只有700左右,是超大虧損,虧超慘。」蕭達謙苦笑著說,當時沒有說出來,是怕家人、朋友會擔心。
他後來檢討認為,2019年台灣有超過30場音樂、藝術祭/節,第一次舉辦的浪人祭缺乏知名度,5月時又有太多活動,因此票房不如預期。
此外,雖然第一屆浪人祭蕭達謙就找青瓢提供租借循環容器,但這種新模式並非為樂迷們所熟悉,加上當時的動線規畫不佳,舞台離攤商太遠,更降低與會者租借的意願,連帶也讓攤商生意差。
當時為了鼓勵參加淨灘,還推出了優惠套票,淨灘後才能換進場的手環,雖然撿了1,653公斤垃圾,卻因為流程沒有規劃好,讓許多人在豔陽下等待過長的時間;請來的淨灘走唱團,不但因為大家忙著淨灘沒時間看,只能對著海唱歌,甚至還有一組沒有表演到,招來不少怨言。
蕭達謙坦言:「那時候我覺得對團隊、攤商、觀眾、對所有一切都覺得很抱歉、我做的太失敗了,,沮喪感跟無力感瞬間飆高。」
活動結束後,他低潮了一、兩個月,到辦公室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,就只是滑滑電腦、看看東西,行屍走肉地過了一陣子。
後來他決定去一些音樂廠牌打工,也接攝影、企劃、或平面設計等案子,同時跟一些前輩合作、學習,想辦法賺生活費先活下去。「我也去了很多年輕的音樂節,認識那些主辦方,我覺得這些都會對我們活動帶來很多不一樣的影響,因為大家互相宣傳,還認識了一些貴人。」
決定要再舉辦浪人祭時,蕭達謙收起年輕氣盛的衝動,變得更小心謹慎,甚至對每件事都斤斤計較,「可以省到最多的預算就省到最多預算,不要有太多浪費。但即使是這樣還是支出了很多錢。」
原因在於,當商業活動要加入環保元素,反而會提高成本。蕭達謙舉例,他們希望用寶特瓶做裝置藝術,除了自己蒐集之外,還需要跟回收場借一些,結束後再還回去,「說是借其實是用買的,還要有運送的車資、人力費用。」藝人在後台若想喝水,他們也是盡量給環保杯,而環保杯需要租金,因此光是在環保的部分,一屆活動就要多花約20萬。
天時地利人和,吸引6000人參與
2020年雖然遇到新冠疫情,但不幸中的大幸是5月前疫情較嚴重,許多活動都停辦,而第二屆浪人祭改在7月舉辦,「一般宣傳期拉愈長愈好,但是3月不能發、4月不能發,5月底總算可以發文了。我們每周開會,算一算大概有9次都在等待疫情趨緩下來。」
等宣傳的主視覺一發出去,大概大家都悶壞了,蕭達謙明顯感覺到,非常多人都在關注浪人祭,「那時其實很怕,因為一個風向錯了,全世界的人都會說你這是錯的、怎麼還敢辦音樂節?但是我們很巧的是,剛好在很多天0確診的時候開始宣傳。」
他更從過去的經驗中發現,如果活動中女性較多,男性客群就漸漸會出來。因此,相較於第一屆強調武士浪人的瀟灑感,第二屆的主視覺則特意設計偏可愛些,他說,「我們很明白,再怎麼講還是商業操作,為了活動好,更要讓營收更多,才能做好想做的任何事。」
後來票房上揚,據蕭達謙估計,第一天大概3000人,後面兩天各6000人左右。
第二屆的成績,讓蕭達謙很意外,「我原本想像大概是一半的人潮,因為2019年做什麼都不順,然後2020年很玄,活動前後都下雨,但活動那3天就是大晴天,可能也是因為我一直狂拜拜,不知道,但就是很玄。」
大小考驗不斷,盡力就好
6,000多人參加的活動,正職只有蕭達謙一人,其他10幾位工作人員皆為大學生,由他手把手教他們如何與樂團、廠商及媒體接洽、信要如何寫,「他們比較沒有社會化、責任制的想法,會有一種『我是來幫忙』的心態,所以要花很多時間跟他們溝通,怎樣讓活動更完整、做一件事情要如何有始有終。」
第二屆浪人祭順利落幕,雖然好評居多,但還是有10%的負評,蕭達謙認為,和2019年相比,這次已是盡力做到最好,「我盡力了,我又不是找一群社會人士,或是找一群很有經驗的人。」
此外,大家對音樂祭的想像可能是很浪漫地坐在草地上喝酒、聽音樂,但蕭達謙說,後台其實很可怕,需要不斷支援、處理突發狀況,加上天氣很熱,不時有人快中暑,根本來不及去拿環保杯裝水,只能使用瓶裝水應急,「你想要減塑,但是現實是一直在消耗。」他坦言,不時會有很矛盾的心情,但只能在當下做最好的判斷。
也有人批評他們做周邊商品很不環保,蕭達謙表示,已經盡量將商品種類縮到貼紙、海報、毛巾以及吸菸袋。貼紙沒有塑膠膜、毛巾也不給塑膠包裝讓樂迷直接披在身上、吸菸袋更是為了讓癮君子在找不到菸灰缸時可以收納菸蒂、不讓他們亂丟,這些都是他盡力做到兼顧商業、又不會對環境造成太大破壞的方式。
對於酸民,蕭達謙時常感到很無奈,「我真的把垃圾減量了,然後大家還可以開心看表演,我覺得已經在娛樂跟消費做到平衡了,為什麼你還要在那邊罵?」後來他只能看開,因為不管做什麼都會有人罵。「這世界太複雜了,」他小小感慨了一下。
但他也從攤商收到正向回饋,參加過第一屆的樂迷比較知道浪人祭的規則,使用租借餐具不會有太大的問題,「好像真的有造成一點影響,我本來就希望能將音樂圈的人帶進環保圈,透過浪人祭一屆屆傳遞下去,就能有愈多人開始在意這些事。」
林志龍也說,雖然蕭達謙為了環保多花了很多心力溝通,但浪人祭的品牌形象有做起來,也觸及到更多在意環保的客群。
樂迷拿著向青瓢租借的環保杯在浪人祭看板前合照。圖片來源/鄭宇茹攝
做音樂祭是很浪漫的事,但還是要想辦法活下來
目前浪人祭賺的錢還無法聘請太多正職員工,許多學生畢業後也要找工作,等於每次辦活動就要重新招募工作人員,讓蕭達謙頭痛到每每都在思考下次還要不要辦。
他說:「一場活動如果沒有賺個幾百萬,根本就是在虧錢,因為籌備要一年,賺的這幾百萬是總算可以請『一位』正職員工了,若請兩位正職,一年的預算就沒了。」
蕭達謙想跟樂迷說,音樂節賺錢並不是因為貪心,而是現實考量。
雖然2020年小賺,讓他可以有預算請一名正職,但他也認為要找出更多生存的方式,也曾有人警告過蕭達謙:「做音樂節是一件很浪漫的事,但虧錢沒有人會理你,做得好也沒有人會感謝你,」甚至還建議他不要再辦音樂祭、去做其他事情。
但或許還懷有熱情、亦或是深受音樂祭的浪漫所吸引,他仍舊想要繼續做下去。蕭達謙說,公司會取名叫做「笨道策展」有三個寓意,一是台語「畚箕」的意思,象徵浪人拿著畚箕去淨灘,和環境有關;二個是做活動是一條很笨、很傻的路;「第三就是笨到會去策展啦。」
「我自己覺得這真的是滿笨的一條路。開心嗎?是有開心的成分,但還是很大一部分是悲傷的,」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寫一個還不知道結局的故事。
希望浪人祭不只是音樂祭,蕭達謙也邀請不同形式的藝術表演者到場表演。圖片來源/浪人祭提供
下一站,屬於台灣的藝術祭
蕭達謙認為,世界各地都有屬於自己很酷的活動,例如巴西嘉年華、美國火人祭、日本瀨戶內海大地藝術祭等。他說,台灣四面環海,也可以辦一個與海洋有關的藝術祭,「但我那時候想像的浪人祭是藝術祭,不會是音樂祭,我覺得撿來的垃圾回收還可以做藝術品。」
後來他發覺這個夢想實在太遙遠、太大了,「台灣對藝術的消費習慣還沒有建立,在音樂祭看到想看的卡司就願意消費,但藝術祭太難了。我如果要投入這些藝術成本,可能4、50萬就飛走了。」
在實現藝術祭的夢之前,為了先生存下去,浪人祭還是會以音樂祭為重點,將環保跟藝術融入活動。
例如第二屆的活動主題為「素蘭小姐欲淨灘」,便是結合了台南在地的宮廟陣頭文化素蘭陣、經典歌曲《素蘭小姐欲出嫁》,甚至連舞台都是用「素蘭」、「劍獅」、「傻鳥」來命名。為的就是希望讓大家在享受音樂、響應環保愛地球的同時,也能對在地文化有更多的認識。
主舞台之外,也特意在外場搭起小舞台,讓火舞、馬戲團等不同的表演藝術也有登台的機會,並在會場內布置各式各樣的裝置藝術,雖然更麻煩,但也讓音樂祭更多元。
「消費形態轉型要花很多年的時間,現在只是初期,所以我們不叫浪人音樂祭而是叫浪人祭。我不希望被音樂定型,我想讓群眾愈來愈環保、愈來愈想看一些表演藝術。」
2021年第三屆浪人祭依舊選擇在台南舉辦,蕭達謙表示,接下來的活動都將會持續扎根台南,除了因為台南有豐富的在地歷史故事之外,也考量到資源整合以及風險管理的問題。
但他透露,2022年開始會用「小浪人」的方式到全台各地巡演,一樣會盡可能地結合淨灘和在地文化到活動中。
不到30歲,卻已經在台灣的音樂藝術祭產業打滾超過10年,讓蕭達謙繼續前進的動力,是有朝一日帶領群眾實現他心中最浪漫的那個藝術祭夢。
浪人祭的舞台會結合在地文化來命名,圖為劍獅舞台。圖片來源/浪人祭提供